胡一刀谈京剧名家之张君秋

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北平“正言报”举行了一次四小名旦票选,张君秋名列第二,首名是岀身富连成科班的李世芳,三名也是富连盛科班的毛世来,另一位是北平戏曲学校的宋德珠。这时的张君秋与毛世来最小,一个年十五,一个十六,都以童伶入选。说起来,张君秋成名甚早,享誉最久,名也最隆。

按张君秋于民国九年(一九二零)十月十一日生在北平,原籍江苏丹阳,本姓滕名家鸿,父亲联芬是当时京城某一机关的职员。据张君秋晩年写的回忆说,他的父母因恋爱而结合,在外婆家极力反对之下,闹得脱离家庭。母亲张秀琴是河北梆子班的青衣旦脚,后来,父亲过世,张君秋小小年纪便跟着母亲的戏班闯荡江湖,耳濡目染,环境导引,自小也就随母亲在台上的需要,不时上台搭配个孩子的脚色。他之所以一直随母姓,正因为他的长大成人,完全归功母亲的劳瘁。张君秋是第二,他还有个哥哥。

说起来,张秀琴是十分的不情愿让孩子再吃戏饭的,但终因环境的穷困,为了衣食,不得不再送家鸿去学戏。

但是她不肯送到科班去。张君秋在《我的少年时代》一文中,有一段详尽的叙述:“母亲是心疼我,她知道科班“打戏”的规矩,学生稍有越轨之处,就要“打通堂”,株连无辜,还得立下“走失逃亡”打死勿论的字据。在广和楼(富连成场地)母亲又看到那些小学生一个个面黄饥瘦,穿着小棉袄,共同使一个大汤锅的水洗脸,脸也洗不干净,挺心疼。想到我身体底子差,就不忍心叫我受那份罪,考虑在三,决计不让我去富连成了。”可是,这孩子不但跟着母亲东奔西跑走码头闯江湖,总在戏台上翻滚,遂养成了些演戏的兴趣,平时也爱在街头聆听留声机(话匣子)播出的戏剧唱段,他早就学会了生旦净丑的歌唱。张君秋说他十岁上下时,学唱刘鸿声的“三斩”(斩黄袍、斩子、斩一课)“一碰”(碰碑)都很拿手。兼之,他母亲一个人来支撑这个家(还有舅舅也死了,外婆也得抚养)学又上不起,除了送孩子去学戏,别的已无路可送。看到孩子对戏极其爱好,五角钱买来的胡琴,成天的锯、却也锯出了调子来。他妈看着他竟然热衷这一行,这才决定让家鸿这孩子去学戏。既然不送富连成,只有写给私下授徒的师傅。

可是,写给私下授徒的师父,也得先讲好条件,订立契约。通常的契约规定,一是学戏的年限。在七年之内(未出师时)学生演戏的收入得在契约上订上几分之几,交给师父,若是吃住都在师父家,在未出师的年限之内,学生演戏的收入,就得全部由师父收支,学生方面是不能过问的。甚至出师之后的几年之内,也得孝敬或奉养师父多少。 如不是这样投师,就得按月奉上“月规”费。这些行规,张君秋的母亲是很清楚的。

经邻居李老先生(老旦李多奎之父)的介绍,先到唱青衣的律佩芳家去学。由于无力按月交付月规钱,引发了师傅师母吵嘴,张君秋走到门口听到,便不敢进去。从此不再去律老师家。后来,再经李多奎先生介绍,到李凌枫家中去学,这时的张君秋已十三岁了。

说起来,张君秋正式投师学戏,比当时一般考入科班的学生,在年岁上要大好几岁。再说,李凌枫是票友出身,他原来学医,江苏嘉定人,私淑程派,决定投入戏剧这一行,遂又拜列王门,成为王瑶卿的弟子。

但李凌枫下海后,并不风标,唱了几年,便走下舞台,挎着一把胡琴,骑着脚踏车,今东家明西家,专门以教戏为生。张君秋投向李凌枫门下,先是交月规,也像一般学戏的票友一样,交月规定期到老师家去,但李先生的这类学生很多,加之张君秋的月规钱比别人少,每月六元只交一半作为对亲邻优待,当然,在学戏的效果上,自也打了折扣。去了几个月,连一出戏也没有学到,只学了两句“引子”,这样下去,能学到什么呢?

张君秋的母亲挺着急,又经过李先生父子一番商议,遂决定把君秋写给李凌枫作“手把”徒弟。但是,张妈妈还是不肯订“全写给”的契约,因为两家毗邻,不必住在师家,算每天早去晩归,吃穿自理,从孩子登台演戏有收入之日算起,七年之内,所有收入,交师傅一半。演戏所穿的行头,悉由家长或本人自备。就这样,张君秋的第一位戏剧师傅是李凌枫。

张君秋正式以字据写给李凌枫为徒,已是民国二十三年(一九三四),不到三年,就膺选为四小名旦之一,名次列在第二,凌驾毛世来、宋德珠之上,可以说另三人都是科班毕业,第一名李世芳的年龄,长于张君秋十岁。一位正式学戏还不过三年的学徒,竟能侪入四小名旦之列,且名在第二,自可蠡知张君秋在舞台上丰神是多么的诱人。但报方的新闻,还是附加上“童伶”二字,在张君秋头上。

当然,张君秋的优越条件,一是扮像好,二是嗓音好,古云:“悦目之色之为美,悦耳之声之为美。”,青年时代的张君秋,扮像确实秀丽而清雅可人,嗓音之甜润醇厚,良非一般可伦。这些,悉归之天赋。

按说,男孩子都得经过变声,戏家的行话谓之“倒呛”这一阶段。可是张君秋得天独厚,他说:“所幸的是,我的嗓子变声期很短,几乎是没有觉得怎么样,就倒过呛了。所以我免受了一段倒嗓之苦。”

张君秋的开蒙戏是《花园赠金》(《红鬃烈马》中的(一折)),是西皮腔,继着学《二进宫》是二黄腔,再进一步学,《女起解》,其中有大段反二黄,会唱《女起解》再学《祭江》,就容易了。除正工青衣之外,也兼学昆曲以及花旦与刀马旦,甚而武旦戏都得学。到了第一次登台演出,已是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十四岁了。

首次登上在北平王府井的吉祥戏院,戏目是《女起解》,那天的戏是全部《红鬃烈马》而且是师傅出面组织的一场“借台演戏”张君秋竟然一炮而红。

由于张君秋的扮像秀丽,观众中有人坚信是个坤脚,居然打起赌来。公评是:“这孩子的嗓音、扮像都好,前途是光明的。”演完之后,师傅与母亲都展现着笑脸来照顾他。亲邻们也无不前来贺喜。张君秋也兴奋地向妈说:“娘,这回咱们该换换肩了,往后这个枷(家)该我替妳扛了。”可是张妈妈却不这样想,却回答孩子说:“换肩?孩子啊!九九八十一关,你才过了第一关,离唱戏挣钱还远着呢!”

自从第一次登台得到好评之后,一直受到观众的恭维,口碑载道,佳评不时见报。且又膺选上四小名旦。这时,李凌枫就有意为之谋取头牌的戏份,筹谋挑班演出。好在他母亲是本行中人,知道行中的门道,希望孩子再在台上磨炼几年。行家们对于挑班一事,自己如无艺术上之压倒众人的强势,可是不易挑得起来的。因为戏剧是群体组成的综合艺术,任何一出戏都得由多种行当的脚儿搭配,不是一个人可以出类拔萃得出来的。这事搬出王瑶卿先生出面,才按下老师李凌枫的主张。于是,张君秋以二牌的名次,先后在雷喜福、王又宸、孟小冬、谭富英、马连良等大脚儿班社中张君秋的京剧名段欣赏,搭班演了数年,才开始自组“谦和社”自挑演出。

行话对于脚儿搭班演出,有句行话叫“搭班如投胎”,这话意谓着演员每搭一次班,就得重新脱胎换骨一次。凡是有创造的头牌脚儿,虽是同一出大家都时常贴演的戏目,他们在唱念作表上,都有各自的词儿,各自的身段,搭配的脚儿就得迁就主脚的唱念与作表,在演出时,就得重学一次。不会的戏,不用说了,得重新学,会的戏,也得重新学。所以张君秋述说他搭班时得到好处是“首先,可以促使我得到更多的学习,扩大我上演的戏目,熟习更多的戏路子。如雷喜福的班社里,他经常演出的戏目有《法门寺》、《审头刺汤》等戏目,我必须会这些戏目中的青衣表演。在王又宸的班社里,他经常演出的有《四郎探母》、《二进宫》等,我又得把这些戏目的戏学会。在孟小冬班社里,她经常演出《御碑亭》、《四郎探母》,我也得学会这些戏目的青衣。在谭富英的班社里,他经常演出的有《红鬃烈马》、《桑园会》、《梅龙镇》等,这些戏里的青衣我都得学会。在马连良的戏班里,我得学会马派戏目中的《四进士》、《打渔杀家》、《青风亭》、《甘露寺》、《苏武牧羊》、《三娘教子》、《二堂放子》、《春秋笔》、《串龙珠》等戏目中的青衣。这里有不同的戏目,也有相同戏目不同路子的表演,我都得适应。”他附带说:“所幸的是,我有一位被内外行一致公认的”通天教主“王瑶卿先生,他始终如一的孜孜不倦地教授我,几乎所有的各种同老先生配的对儿戏,都是经他教给我的。”

作为一个二牌旦脚,不但要给主脚配戏,兼且还得独挑演出的戏目,还得学刀马旦这一行当。不然,像《虹霓关》、《樊江关》、《穆柯寨》以及《能仁寺》、《得意缘》等戏,都得会。都是王瑶卿先生教授给他的。

在他年方十六岁的那年,尚小云先生看了他的演出,主动地要给张君秋说几出戏,如尚派的《乾坤福寿镜》、《汉明妃》都传授给他。十七岁那年,在上海演出,正在上海寄寓的梅兰芳先生看了他的演出,也主动地把他的本戏《凤还巢》与《霸王别姬》传授给他。之后,又向武旦阎岚秋、朱桂芳、张彩林学刀马旦,又向冯子和、郑傅鉴学昆曲。他说:“这一切,都是我搭班六年左右的时间里学来的。”又说:“我想,如果我不是搭班唱二牌,我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机会向这么多的名家请教的。”

民国三十年(一九四一)张君秋二十一岁,他的“谦和社”成立了。开始自作老板挑班演出,终于达到了独挑大梁的意愿。实则,张君秋的舞台艺术,其成就在唱念上,并不在作表上。虽然,袁世海论及张君秋在舞台上的演出形像,说:“……我们看他主演的《望江亭》、《秦香莲》、《状元媒》、《西厢记》等戏中,既有梅派之韵、程派之风,又有尚派之规、荀派之矩,在他所创的新腔中,甚至不乏老生、花脸的腔和西洋古典歌剧的旋律。但是又都在似与不似之间。我们常说要集前人之大成,君秋贤弟则是当之无愧的。”揆之语意,还是专注在唱腔上的。

听起来,“张腔”委实嫌媚俏丽,他的甜润嗓音是天禀,几乎没有经过“倒呛”这一过程。董维贤先生在其所著《京戏流派》一书中,论及张君秋时,特别提到他的唱,说:“张的嗓音得天独厚,‘倒呛’变嗓仅仅数月之期,就完全恢复。他的高中低音,全能运用裕如,而且在花甲之年,演唱《女起解》、《龙凤呈祥》、《望江亭》、《西厢记》等,仍不减当年,这是很难得的。”论唱,“张腔”之所以风靡,诚应归功于他那一条天禀的佳嗓,良非一般中辈旦脚者可以比得了的。可以说张君秋的天禀歌喉,其情韵应是继梅兰芳先生之后出现的唯其一人。

不过,中国戏剧的艺术,歌舞并重,歌,讲究“唱念”,舞,讲究“作表”,在武戏方面,还要讲究“作、打”,配合上文戏的“唱念”来作统一论断出的成就,方是定评。那么,若从此一戏艺标准来论断张君秋的舞台艺术,则张君秋只有“唱念”上的“张腔”出乎林表,他的“作表”则在时人之下;“作、打”的武艺,更无足论矣!

由于科技发达,剧艺之舞台演出,不但可以录制音响,兼且可以录制影像,歌舞两大艺术动态,都能留下来,以资耳听目视。不是半世纪以前的时代,只能留声不能留像。是以今之戏迷,对于剧艺人员的歌舞艺术,既能听得真,也得看得明。是以今之剧戏艺欣赏者,在录像上看到张君秋在舞台上的唱念。作表之艺术演出,无不认为张氏的“唱念”好听,其“作表”则不好看。

斗桶之身,月满之靥,呆滞之眉目,迟钝之手足,真是“还与韶光共憔悴”矣!去其青年时代之月容花貌、潭眸秋波,怎能以千里计耶?

虽自述曾向阎岚秋(九阵风)朱桂芳(此二人乃三十年代之名武旦)习武,时已年十五六,骨骼硬了啊!终究不是自幼坐科出身,演员在台上之基本功,不够磁实,影响了他在台上的作表。

再说,观其台上丰采,抵《秦香莲》时代,即已远不如其在香港与马连良合作演出之《打渔杀家》与《梅龙镇》可以并论。有录像可征者也。

究其实,殆亦工之未达。比之程、荀二家,虽其容颜老去,体态失去,喜其工厚、艺深而技高,作表之长,遮乎其短矣!

君秋乏此长技,未能补岁月之斑剥,说来憾焉!

论其艺,良未能与四大名旦并论,斯我之说。

张君秋说他开始尝试着去创制新腔,在成立“谦和社”时期。说:“我编新腔,在开始迈步时,采取较为谨慎的态度,仅在我所学得的传统唱腔基础上,根据感情上的需要,在个别的行腔之处略加变化。”遂举《大登殿》的二六中那句“先前道他是花郎汉,……”其中“花郎汉”三字的行腔,传统的唱法比较平直,为了揭示一下王宝钏内心深处对薛平贵一往情深的细腻感情,我把这段腔延长了一板,加入了一节较为起伏的旋律进行演唱。王瑶卿听说张君秋也创新腔了,就不高兴地质问他:“君秋,听说你也创新腔了。?”经过张君秋的一番解释,方始得到王老师的认可。

那时,创新腔的演员很多,大多是只求花梢,不讲“曲情”,经过王老师的认可,这才循应着剧情、人物来硏究腔调的旋律变化。他说:“自一九五六年开始,我陆续创造,排演出《望江亭》、《珍妃》、《状元媒》、《楚宫恨》、《西厢记》、《诗文会》、《秋瑾》、《秦香莲》、《赵氏孤儿》、庄姬公主等新编历史戏目。”(还有以后(又)编的现代戏《年年有余》《芦荡火种》等)。对于新编戏目的演唱,他的艺术观是:“我体会,创演一个新剧目,首先要对这个剧目中具体人物的思想、性格、身世、处境,去做细致的分析、体验,才有可能在艺术上做出创新。”

张君秋在创造他剧中人物的声腔,是依据剧艺的学理进行着的。

他编创新腔,先去认知他担当的那个剧中人物,譬如《望江亭》的原著,乃是元朝大戏剧家关汉卿的作品,谭记儿是一个古代富有传奇色彩的妇女形像,年轻貌美,但丈夫已故张君秋的京剧名段欣赏,又经常受到县令儿子的纠缠,这才躲到尼姑庵去修行,旨在躲避。但她既有才学又有胆识,敢于自主命运,大胆地选择了新的对像。新对象是位潭州的太守,险些被杨衙内的假造圣旨害了性命。全靠谭记儿的智慧破了这一招。他认为传说的表演形式,已经不适于用来表演谭记儿这个新的艺术形象,遂在声腔上,作了彻底新创。

谭记儿出场,如按剧情,按照着戏的传统规格,很可能先打引子、念诗,报家门。或是打小锣抽头上,胡琴起长过门,唱四句慢板上。张君秋认为这一表演程序,很难给观众一个鲜明而突出的形象,遂创意了四平调唱上。

独守空嶂暗长叹,芳心寂寞有谁怜!

孀居愁苦泪洗面,为避狂徒到此间。

这样上场,虽也等于唱上,唱四平调与唱慢板,分别并不大,但是,张君秋在四平调的唱腔上,作一特别处理,居然把例常平铺的四平调,在最后一句的收尾腔之前的“为避狂徒”四字,来了个翻升八度的高腔,兼且在翻高了前四字之后斩断(即顿然一停),加上一声小锣(大大大大台),再接唱最末三字“到此间”。听来,真是别致极啦!

这种陡然翻高八度音的唱法,委实是“四平调”所不曾有的。他说这腔是从老生的西皮导板翻高的唱法,变奏到这里来的。但在《西厢记》的“琴心”一场,写有大段的四平调,则是另行设计的唱法,使之适合崔莺莺在剧情中的内心情愫。

《西厢记》的这场“琴心”的四平调,词语很长,前一段十言八句,用中东辙歌之,末句转慢,后一段换江阳辙,又是十言十二句,兹录后段如左:

莫不是步摇动钗头凤凰?莫不是裙拖得环佩铃铛?

这声音似在东墙来自西厢。分明是动人一曲凤求凰。

这萧寺何时来巨匠?把一腔哀怨入宫商。

那里是莺莺肯说谎?怨只怨我那少诚无信的白发娘。

将我锁在红楼上,外隔着高高白粉墙。

张生哪!即使是十二巫峰高万丈,也有个云雨梦高唐。

张君秋对于莺莺的人物分析,说:“她出身于豪门权贵,是一位自小受过封建道德教育很深的相小学姐,虽然她对自己的姻缘有着美好的向往和追求,但这需要经过种种复杂的内心思想斗争的一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言谈举止都是十分内在、含蓄的。”所以他在这两大段四平调的歌词上,创造的旋律节奏,着眼的是表现莺莺这时内心对母亲的毁约赖婚之无限哀怨。另一方面也表现了莺莺内心对美好婚姻的憧憬。然而,她在那个时代里,也只能在内心中向往,行动上却迟疑不决,只能隔墙听琴,聊解愁烦。在曲词上如此写,在声腔上也如此歌,遂采用了四平调的低沉婉约之基调来铺叙它。直到最后两句“即便是十二巫峰高万丈,也有个云雨梦高唐。”以略高而又走低的声情,来表现莺莺欲抗而无力的内心。而且告诉听众说:“我在处理这两句唱腔时,几种起伏,最终还是翻落在低旋律上,揉进一些昆曲中较为缠绵的曲调因素作迂回行进,结束这一唱段。”

张腔的剧目,最为风行的是《状元媒》,听来,这戏的西皮与二黄,都有极其瑰丽俏致的声情悦人,荡气而回肠。

《状元媒》这出戏的唱段,最受戏迷们赞赏的,是这么先后两段,一是西皮南梆子《天波府忠良将宫中久仰》,二是二黄三眼,《自那日与六郎相见》。唱词录于左:

天波府忠良将宫中久仰,闻是虚、见是实名不虚扬。

怪不得使花枪蛟龙一样,喜爱他重礼节并不轻狂。

将门子无弱兵古语常讲,细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

我终身应托在呀他、他的身上,男和女怎交言令人徬徨。

大将军你与我山下瞭望,珍珠衫赐将军好好保藏。

到龙棚凭此物评功受赏,若功成名就你要去求那八主贤王。

唱词共十二句,句子虽是十言句型,但却循情增加,而切入音乐旋律时,不时小停暂歇,中间锣鼓点子与胡琴过门,听来,真是表达(歌出)了柴郡主这位待字闺中的缠绵情爱之心理描写。

头一句“天波府忠良将宫中久仰”是导板转原板南梆子。这句导板在音乐的处理上,委实是皮黄戏的音乐新创,其旋律节奏,既不像南梆子导板,也不像西皮原板等旋律的导板,用冲头点子起胡琴过门。起唱“天波府忠良将”这句导板,到下四字“宫中久仰”切入南梆子的原板旋律,歌者以平常语气的声情分三段来唱南梆子原板的头句前六字“闻是虚,见是实”一顿,音乐休停两拍,再来接唱“名不虚扬”。音乐的步子,轻轻巧巧地迈进了南梆子的旋律辙道中奔驰矣!

戏家张建民先生说:“从谱例中可以见到,开始他没有用“导板头”,而是用“冲头”接“撕边一锣”,再接几个小节过门,引出导板。而这句导板的后四字(宫中久仰),又很自然地转入南梆子(旋律)。”又说:“开板(或称引奏)和过门,也都是京戏唱腔的重要组成部分。张君秋同志在唱腔中所用的引奏或过门,总是以内容出发,可要可不要的就不要,可多可少的则少用,尽量避免俗套,以达到时浓而不落俗,新颖而不怪诞,连起来顺畅,听起来感人。”

这一大段南梆子,还有不少句新颖而鲜灵的旋律,值得我们一听再听而百听不厌。如:“怪不得使花枪”停歇五拍,加一声大锣,再接唱下面四字“蛟龙一样。”再唱到“细看他”旋律出一个婉转的长腔,停五拍,身段中加一声小锣,再接唱“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再身段后唱“我终身”略歇数拍加念白“应托在呀!”接唱下半句“他、他的身上,”长腔后加一声小锣,再接唱下句“男和女怎交言令人傍徨。”……像这类别致的唱腔,在以往的皮黄腔中,诚然是少有的。

至于另一段二黄三眼“自那日与六郎姻缘相见”一大段,其中有四句“但愿得”的第四:“但愿得八主贤王从中周旋、早成美眷;扫狼烟、叫那胡儿不敢进犯、保叔王”之“锦绣江山”四字,翻高拖腔,委婉情致,动人肺腑。

还有另一段西皮导板转二六,音乐与歌唱的旋律节奏之新颖别致,也是《状元媒》一戏的声腔佳奏,限于篇幅,此处略之。

张君秋之所以在歌唱上,有其画时代的艺术独创,正因为张君秋的歌喉有其独得的天禀。硏究张派声腔的张建民先生说:“张君秋同志的嗓子特别好,他的音域宽广,能唱有个半八度,即从小字组的A到小字三组的C3,共十七度之宽,他的低音区饱满清晰,中音区甜美柔和,高音区清脆明亮。他的这些特点,从童年到现在,几十年基本未变,这情形在艺术上,是难能可贵的。”又说:“他有一副好嗓子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同时掌握了一套富有艺术的演唱方法。他这套独到的演唱方法,决不是天然而生,主要的是他从童年期,在良师的指导下,经过不断的艺术实践,多年苦练、揣摩而形成的。”这番话,诚堪作为张派的唱腔艺术之成功的论。

话再说回来,张君秋的《春秋配》,听来,无论歌词的更改,唱腔的旋律,都不如梅先生的老词合理,声腔有味儿。梅派的《春秋配》循应原本的老词延袭下来的,“出门来羞答答把头低下,不由人一阵阵泪如雨麻。”张君秋改为身在病中,被继母在父亲出门经商去后,就喊姜秋莲出来,逼她到郊外捡柴。这出戏很长,梅兰芳当年与杨小楼合演此剧,分两天演完。捡柴遇见李春发赐银一锭回来,紧接着的戏是奶母陪同秋莲出走,夜中遇见强人侯尚官,还有不少路上的困苦戏要演。若是姜秋莲在“病恹恹身无力难以挣扎”,后段的故事,姜秋莲就不能演了。可能张君秋不知《春秋配》一戏的全本故事。

说来,算得张派唱腔艺术中走在弱势上的一个小小环节。

张君秋于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七日去世,享年七十七岁。

先后娶妻二人,续娶夫人谢虹雯女士,也是剧艺行中人。有子四人女四人,几乎全是从事剧艺工作者。

据张建民先生所写《张派艺术张门后裔》一文中说:“长子张学津(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卒于北京),是著名马派京剧演员。次子张学海也是很有成就的老生演员,现在中国京剧院工作。排行老七的张学浩,中国戏剧学院毕业后,分配在浙江京剧团工作,专工老生。曾参加电视剧《铁道游击队》戏组,扮演戏中一位领导干部,与一位美国从事电影工作的小姐结婚,现在美国。季子张学江在北京友谊印刷厂当经理,是位卓有成果的企业家,据说在工作之余张君秋的京剧名段欣赏,也抽暇演出。长女张学敏,专工旦脚,原在北京京剧院工作。女儿张学玮原在北京京剧院专工老旦,很有功力,但随着当前市场经济的变化,已改行从商,现在北京大栅栏一个古玩店当老板。张学华七十年代在北京空军文工团当演员,主演的也是京剧,后来与上海京剧院一位琴师结婚,现在国外。张学聪原在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工作,后来已出国。张学采自幼在香港求学,英语学业水平不错,现在国外任职。张先生的子女情况,大部分继承父业,在京剧行中,可谓“京剧世家’。即使现在改行,也是京剧专业的行家里手,影响着周围的人。前年在北京曾举行过一次张君秋全家京剧演唱会,张先生协同夫人谢虹雯女士亲自带阵,祖孙三代再加上儿媳女婿上台表演,个个功力不凡,光彩照人,上座鼎盛,轰动了京剧坛。”至于张派的门徒,可就数不清了。

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要数薛亚萍、杨淑蕊、关静兰、王蓉蓉、张萍等最为人称道。张派传人之“十旦九张”气势,遍及海内外。

张君秋采访_张君秋是哪里人_张君秋的京剧名段欣赏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旨在传递信息,不代表本站的观点和立场和对其真实性负责。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如果来源标注有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其他问题不想在本站发布,来信即删。